最近在读三联的《读书》杂志时发现了一篇文章——《漫长的等候——中国爱情诗歌溯源》[1]（后略称《溯源》）。文章中将《候人》归为爱情诗。事实上，将《候人》归为爱情诗的这篇文章也不是首创（闻一多先生就曾提及），但是这篇文章中对这首诗的解读却非常新颖。先摘录原文（粗体为入声字）：
国风·曹风·候人
彼候人兮，何戈与祋。彼其之子，三百赤芾。
维鹈在梁，不濡其翼。彼其之子，不称其服。
维鹈在梁，不濡其咮。彼其之子，不遂其媾。
荟兮蔚兮，南山朝隮。婉兮娈兮，季女斯饥。
现在摘录《溯源》对这首诗的大致解读：
她在等候人啊，就是（在等候）那个曾扛着戈与挂着皮毛的长杆守护过城门的人；她的那个人，曾经就在穿戴红色绑腿的三百官吏中。
想必那些在津梁上（捕鱼）的鹈鹕，它们的翅膀不会被打湿；但是她的那个人啊，却并不配穿它的官服。
在津梁上（捕鱼）的鹈鹕，不会打湿（或弄脏）它的长喙；但她的那个人啊，却不能完成他们的婚配。
草木多么茂盛，南山的清晨彩虹当空；（她）多么温柔漂亮啊，这样一位少女却在忍饥（等人）。
其实对本诗的理解本就不少，但是《溯源》的解释却非常不同。首先就是对“候人”的理解，一般对“候人”都理解为小官的官职（《毛诗序》中提到“候人，道路送迎宾客者”），然而《溯源》却认为“候人”只是简简单单的“等候他人”之意。其实这么理解也并非毫无依据，“候人兮猗”的“候”就是等候之意。而作者更是结合后面关于“南山”的景物描写，大胆的提出其是“《候人》一诗的摹写所据的底本”。然而我并不是很认同这种解释。首先关于“候人”的意思，虽然“候人”的确可以理解成等待人，但是一旦这么理解就等于认为“何戈与祋”的就是“彼其之子”了，而这是不正确的。诗中描写“彼其之子”用了“三百赤芾”，而“赤芾”事实上是高官的服饰（《毛传》：“大夫以上，赤芾乘轩。”），然而“何戈与祋”这样守城门的小官又怎么能配得上“赤芾”这样的服饰呢？况且“候人兮猗”为涂山氏之女所作，而涂山（今安徽怀远）和曹地（今山东菏泽一带）的地理位置差的也太远了。不过关于最后的“忍饥”，倒是可以将“饥”理解为“饥渴”、“急切”的等待。
本诗还有一种理解就是政治讽刺。王秀梅译注的《诗经》就采用这种说法[2]，录译文如下：
官职低微的候人，背着长戈和祋棍。那些朝中新贵们，身穿朝服三百人。
鹈鹕守在鱼梁上，居然未曾湿翅膀。那些朝中新贵们，哪配身穿贵族装。
鹈鹕守在鱼梁上，嘴都不湿不应当。那些朝中新贵们，得宠称心难久长。
云漫漫啊雾蒙蒙，南山早晨出彩虹。娇小可爱候人女，没有饭吃饿肚肠。
其实关于此说，《毛诗序》有“《候人》刺近小人也。共公远君子而好近小人焉。”这样的论断。对此，方玉润的《诗经原始》主要从“晋文公伐曹……乘轩者三百人”结合诗中的“三百赤芾”论断。然而这实际上是错误的，黄典诚在《<诗·曹风·候人>写的是什么》[3]中提到“按清人陈免早已根据《国语·晋语》明确指出：晋文公、曹共公、革庄王都是同时代的人。在趁令尹子玉票杀晋公子( 即文公) 的时候，楚庄王已经引用了这句诗，足证这诗咏的不可能就是当代曹共公的事。”很明显讽曹共公说是站不住脚的，所以只能是讽刺一般的官员。
虽然这么理解已经很有说服力了，但我认为还是有问题。首先就是对“媾”字的理解。关于“媾”，《古汉语常用字字典》释义有：“③.厚待，宠爱。”[4]而例句就引的《候人》，其实溯其源大致是因毛传训“厚”，从而理解为“厚爱”。然而这样强行寻训字解释似乎不是很有说服力，况且也没有其他出处有相同意思。况且如果理解为讽刺，那这段“南山”的景物描写似乎也略显突兀。
就我个人而言，我是偏向与认为这首诗是恋爱诗的。而在恋爱诗的解释中，我最赞同的还是黄典诚的看法。“候人”就是指小官，这点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。而“不称其服”指的应该就是“彼其之子”了。现在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诗歌要说“彼其之子”“不称其服”呢？换句话说，“彼其之子”究竟又是谁呢？我认为，“彼其之子”就是指“何戈与祋”的“候人”，也就是说，这句诗歌实际上是在说小官“候人”与它的服饰（身份）不相称，而应该穿着“赤芾”之服。那为什么这么说呢？那就要涉及“鹈鹕”与“媾”的解读了。之前说到“媾”并不是指“厚爱”，而就是指“结婚”。所以很明显，诗歌是以女性口吻写的。而“鹈鹕”捕鱼，诸多文献都考证为“女性追求男性的爱”，而“不濡其咮”很明显没达成目标。所以结合之前的分析，诗人是一个热爱“候人”的女子，而他们却不能结婚，从而女子抱怨“候人”“不称其服”。也就是说“女子”因“候人”的身份低微而不能与他结婚，所以说诗歌的作者应是一个热爱“候人”的贵族女子。于是《候人》刻画的便是一个贵族女子跨越阶级隔阂，与“候人”相恋但却不得成婚的凄惨故事。《候人》不仅刻画了一个追求自由恋爱的少女，还从某种侧面上反映了彼时礼崩乐坏的社会大背景。录黄典诚译文如下：
看那卫士守宫门，一肩长戈一手棍。长被想念的人儿，再多朝服不过分。
投河歇在渔梁上，滴水不曾沾翅膀。长被想念的人儿，穿的衣服不相当。
投河朝着渔梁走，滴水不曾沾到口。长被想念的人儿，美满姻缘没成就。
忽儿青啊忽儿紫，南山朝霞冉冉起。多么美丽多么嫩，少女渴望情郎急。
参考文献
- 石厉. 漫长的等候——中国爱情诗歌溯源[J]. 读书, 2018, (1): 62-63
- 王秀梅. 诗经（上）[M]. 北京:中华书局, 2015. 292-294
- 黄典诚. 《诗·曹风·候人》写的是什么[J]. 福建论坛(文史哲版), 1987, (01): 73-74
- 王力, 等. 古汉语常用字字典（第4版）[M]. 北京:商务印书馆, 2005. 126-12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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